2/11/2009
【明報專訊】最近曾蔭權 、一眾官員甚至他們的親戚，捲入了「慳電膽」、「工廈」及「雷曼」等利益輸送的是是非非，媒體以至網上民怨沸騰。
我突然想起五六十年代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論辯。新左翼政治學家米利班（Ralph Miliband）強調人際關係，乃構成國家政權的資本主義特性的關鍵，政府由一群與資產階級關係密切的精英統治控制。細心的研究者可以把每一個政治精英的親戚朋友系譜關係圖畫出來，會發現上層政治人物總聯繫上大財團家族，統治階級，就是一個無形的大家族。
不過，米利班的理論很快被許多後來者質疑，例如，高舉結構因素的普蘭察斯（Nicolas Poulantzas）便指出，資本家要令國家政權為自己服務，是否真的需要跟政治精英拉關係、認親戚呢？還是不管誰當家，國家政權都要照顧資本主義穩定，向資本家的經濟利益傾斜？放在香港的處境，我們可換一個說法：在劇情有趣，但規模不大的利益勾結故事以外，香港又是否真是公正公義的社會？
這讓我想起標榜幻想世界的迪士尼 樂園。法國 思想家布希亞（Jean Baudrillard）曾認為，它固然是複製擬像（simulation），但卻有另一個更大的功能，在於它令我們誤以為，樂園以外的世界是真真實實，睡公主只在樂園內的城堡，樂園以外的世界真實，沒有人製作童話故事來哄騙我們，我們也沒有人幼稚地相信童話。不過，我們總忘記，樂園以外的真實世界是更大的樂園。同樣道理，有關曾蔭權的醜聞故事，可能只是遮掩香港更大的不公不正。
腐敗在更無聲無色的地方發生
即使你檢查全港的「慳電膽」，翻開所有特區官員親戚的存摺賬簿，也不會找到多少特區政府 的腐敗證據（最多不就是幾億港元），因為，腐敗在更無聲無色的地方，以更駭人的規模發生。隨便舉幾個例子已足夠明白，全港有多少工程公司發夢也想著那七百億的高鐵「大白象」工程？小市民對未來西九缺乏興趣，但坐擁西九的地產商卻對未來的超級西九站興奮雀躍。放寬工廈重建的限制真的益了邱騰華 的兄弟？還是幾個坐擁大量工廈的地產商？這些都是明明白白的，不用查看官員的申報資料，不用「無間道」爆料，也已知曉的。
媒體的鎂光燈早已射不穿這些「真實」，射穿了也不夠劇情豐富與震撼，引不起市民注意，燈光只能滑到「小兒科」得多的故事。不過，話分兩頭，小醜聞充斥報章新聞頭條，除了跟媒體的後現代文化邏輯之外，也有一些本地政治因素。
上星期，偶然之間，看到澳門 議員吳國昌在網上留言：
「特區小圈子推舉的地方政府領導人，其管治危機爆發於管治末期（上任之初各方土豪都嘗試靠攏分享特權，到管治末期，土豪各尋新主，不僅冇人睇佢，而且插佢唔使本）董建華 如是，何厚鏵 如是，曾蔭權如是……」
這可謂當頭棒喝。在大家高唱「電燈膽」之時，對岸澳門的特首何厚鏵在年底任期結束前，爆發一宗更嚴重的涉嫌利益輸送案：新銀河娛樂 不用競投獲批一片44萬平方米的土地興建酒店為主的設施，不足30億的溢價金被認為賤價。此事不只引起當地民主派 聲討，連建制議員也不忘過來踹兩腳。
從前歷史老師說的中國皇朝興衰治亂，最少也要經歷一二百年，今天竟然可以高度壓縮，在每一位特首任期之中循環反覆出現。回頭看來，董建華即使不是被50萬人上街弄至「腳痛」提早下台，也終會慘淡收場，結束他在香港的政治生命，對岸澳門的何厚鏵也正在步進他毫不光彩的最後一程。曾蔭權連串小醜聞的發生背景，恐怕也是如此，稀奇古怪的內幕消息，究竟來自媒體的扒糞還是上層有人放料？連行政會議 成員都「驚佢唔死」，乘樓價飈升，出來作反，要求復建居屋。
一切禍端應該都在「特首」這個制度設計中可以預見到，這也算是一個結構因素。《特首選舉 法》中訂明，特首不能是政黨成員，那麼，他代表了哪個集團，哪種利益呢？特首是小圈子選舉委員會選出來的，除非你相信他真是選委會外香港人的利益代表，否則，你也不禁會問，他代表選委會內的利益？北京 政府？還是有錢能通鬼神的特權階級？當一個特首的政治生命將盡，擁在身邊的利益集團為何還要支持他？未來領導人是誰未知，各種明箭暗箭便亂發，中箭的當然最主要還是沒有利用價值的末代特首。
如果真要理論化香港的國家政權與資本主義關係，大概不能不考慮這個特首制度的結構特點，尤其是這個「特首政治循環」。特首對資本家（甚至對北京政府亦然）來說，不單是政治代理人，還是一個可以用過即棄的工具，反正他無黨無派，一個特首下去，一切又可以重來，這樣，嚴重傾斜的香港經濟與社會制度，可以避開的各種質疑。真正掩蓋更大不公不義的，不單是這些小醜聞，還有特首自己本人。
作者是嶺南大學 文化研究系助理講師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